赵国栋 : 传统产业将成为数字经济的旗手
2011年当腾讯首次在智能终端推出微信应用程序、微博开始施行实名制、支付宝等首批支付牌照发放、百度百科与互动百科针锋相对，以BAT为首的三大互联网公司正以飞速扩张的速度开垦着中国这片仍旧肥沃的互联网市场。这时候，深潜在互联网世界的汪洋之下，由庞大的线上用户群体积攒起来的数据价值还没有被充分认识。直到同年12月，由赵国栋所撰写的国内第一篇大数据报告：《大数据时代即将到来》出现在大家面前，引起资本市场的悸动。
3个月后，美国时任总统奥巴马宣布了其国家大数据战略，对于中国来说，2012年，大数据的概念刚刚导入，学术界、产业界刚刚接受数据启蒙，中国正处在一个大数据概念的普及阶段。在这样的大背景下，2012年12月12日，中关村大数据产业联盟（以下简称“联盟”）正式成立，并将此后每年的这一天定为中关村大数据日。
作为联盟的秘书长，赵国栋一直在思考联盟的宗旨和定位。联盟应该发挥哪些作用?它需要为企业做些什么？在这些问题的导入下，联盟独树一帜地提出了“智库、传播、资本”三位一体的服务模式，来帮助企业迅速壮大成长。在当前，能够将最前沿的发展理念、最有质量的社会资源和深怀产业理想的资金，有效汇集并有机整合的联盟机构屈指可数，中关村大数据产业联盟走在了时代的前沿。
联盟成立初期，没有人想到数据应用会在几年后的今天，支撑起新一批互联网企业的迅速兴起。而今，几乎所有类型的企业都在关注大数据，在赵国栋看来，全社会的共识已经达成，现在到了大数据与传统产业深度融合的实践阶段，大数据是发展实体经济的新工具、新理念、新动能。
而随着赵国栋本人对大数据研究的愈加深入，他越来越坚信，大数据所拥有的无限价值就在于促进当前被明确区分开的第一、二、三产业的融合，通过数字重组，最终形成一个企业边界模糊、摩擦成本最低、产业链条自我闭环的数字生态（产业生态）。这个生态，正是他在去年所著的《数字生态论》一书中试图阐释的一个新未来：数字生态将成为推动数字经济发展的根本之道。“在这个全新的生态中”，赵国栋表示道，“未来数字经济的大潮注定由中国传统产业，而不是传统的互联网公司担当旗手。”
一、数据的价值在于实现产业跨界融合
《数据》：您如何看待联盟自身的功能和价值？
赵国栋：联盟以落实国家战略、构建数字生态、倡导数据伦理、探寻数字文明为宗旨，致力于用大数据促进第一、二、三产业的融合。由当前的发展情况可以看到，新兴领域如大数据也好、人工智能也好，这些企业发展都很快，但是经济体量都很小。相反，传统产业的经济体量都很大，但增速很慢，正处在一个所谓的结构调整期，如果将这些高速增长的行业和这些体量很大的行业融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变化？联盟一直觉得，只有高速增长的行业和这些体量很大的行业融合在一起发展时，才能真正带动中国经济转型升级，这是联盟自始至终的追求。
推动一个行业的发展需要三方面的力量：社会资本（联盟、协会等组织）、人力资本（企业）、金融资本（金融机构）。社会资本往往起着重新配置和调动人力资本与金融资本的作用，就是人跟人之间的互动关系，决定这些资源怎么留下来的问题，联盟其实就是在做社会资本，其功能主要在于促进跨行业、跨地域、跨部门、跨系统的大范围合作。
《数据》：能否进一步解释一下“数字生态”和“数字文明”？
赵国栋：“数字生态”是我们提出的用以阐释数字经济的一个概念。“数字生态”是什么？以农信互联这家公司举例来说，农信互联不养猪、不卖猪，但却为整个生猪行业的各个环节提供全方位服务：从教授饲养员如何养猪，到建立生猪交易市场，甚至实时对接贷款服务等等，让他们养好猪、卖好猪。
大数据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呢？如果没有大数据，对于一个行业外部的人员来说，你根本不知道猪值多少钱、猪是死是活，就是信息不透明。有了大数据，建立了信息系统，猪的一切信息可以用数字化形式表现出来。那么一头猪就变成一张面值钞票，养殖场就变成储蓄所……也就是说，大数据将猪这个具体的商品给数字化、资产化了，如此一来，就可以跟金融业融合在一起了，这时候新的“数字生态”结构形成了。
所以我们的概念是，在数字经济时代，“数字生态”是数字经济的最小单元。在这个生态里，传统的实体经济与金融产业、与大数据融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闭环，你无法定义这个企业的形态或性质，它不隶属于某个公司，但它像一个公司一样在运作，并且能为行业提供多样化服务。
那么，当由“数字生态”构成的数字时代到来时，“数字文明”就跟着一起出现了。我们每个人在数字空间里的一举一动，有关于伦理的碰撞、法律的制定、遵循，各种矛盾和互动，都是构成数字文明的一部分。而且“数字文明”一定是基于数字的公开、透明，通过高效传递，在消除信息不对称的基础之上形成的一种新的社会协作和运行模式。所有这些技术文明合在一起，它就可能构成数字文明。
回过头来看，我们知道农业文明构成的主体是农田，在这个基础上延伸出农业文明，包含了社会伦理、生产方式、乡村社会的治理结构等等。到工业时代、厂房、车间、工人变成了主体，大量的工人与公司管理层又形成一套体系和管理机制，所以在工业的基础上又延伸出工业文明。到今天，我们的基本单元又变了，它不再是单纯的生产车间，而是一个“数字生态”，这个由“数字生态”组成的未来就是我现在所说的“数字文明”。这是一种新的文明形态，跟过去既有继承、又有不同。
《数据》：回归当下，您认为当前数据产业发展有哪些核心问题需要解决？
赵国栋：最根本问题是数据确权，这是核心。比如网上购物的记录属于你还是属于网站，这直接决定了谁有权力去处置、利用和保护这些数据。我们承认数据是有价值的，它没有商业价值，还有很广泛的社会价值，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它还涉及到国家的安全问题。
一个人的购物记录，是个人的购物隐私，但10亿人的购物记录，那就直接反映了中国经济的走向，这种走向就能够预测国家下一步能做什么，这就是国家的命脉。但这些数据属于谁呢？这个现在说不清楚。
当然，目前这些数据都是企业在使用，国家也默认企业在用，但用的时候，难免就会有侵犯个人隐私的问题出现，前段时间支付宝做了一次很差劲的营销，让很多用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勾选了允许商家对个人数据的使用，这就是企业利用技术的优势来向个人获取使用隐私数据的授权。那么在其中隐含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数据现在无法明确到底属于谁，企业也不敢认为属于它们。
二、数字经济本质上是一种服务经济
《数据》：您如何定义大数据以及数字经济的本质？
赵国栋：大数据根据不同的商业类型和企业模式来呈现不同的效能。数据不是目的，做服务才是目的。在我看来，数据从本质上来讲，是万物和万物普遍联系的记录。这也就决定了数字经济本质上是一种服务经济，数字的应用主要在于提高服务的运行效率，降低服务成本。
以传统电销行业为例，这一行业按照传统的经营模式来运行，无非是公司一口气拿到成千上万个电话号码，不管用户需要不需要，统统都打过去骚扰一遍，这种营销手段就显得非常落后，成功率也很低，对于用户来说，每天接到那么多骚扰电话，体验感也非常差。
那么这个行业要是用上大数据，营销成果就会完全不一样。通过大数据来锁定潜在需求用户，这时候公司虽然一天可能只拿到几百个号码，但这里面每一个号码的潜在价值都会比之前成千上万个号码的价值要高。理论上，要是这个行业大数据运用得好，用户就不应该接到骚扰电话。这不是说用户从此就不会接到电销电话，而是每一个电销电话的内容一定是用户近期正好有需求的。
打电话是主动服务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如果它利用大数据变成一种精准电话营销，知道用户近期的需求点，只有在用户有需要的时候才给用户打电话，那成功率就会高很多。
当然从中你可以看到，电销的工作性质并没有变，只是这些要素之间运转的效率大大提升了，这就是大数据的功能所在。
在农业领域的应用也同样如此，联盟当期提出的“4倍农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就是在农业种植结构不变的情况下，通过大数据能够把农民的收入提高4倍。
具体来说，在农业社会，农业本身就是一个闭环的生态系统，农民种植农作物后的残留物可以用作喂养家畜的饲料，而家畜的粪便又可以用来灌溉施肥，它没有造成资源的浪费，而是彼此形成共生体系。但当工业时代来临，农业生态圈就被割裂了，工厂只收购粮食和肉类，于是秸秆和家畜粪便就成了农村垃圾。那么所谓的“4倍农业”就是重建过去的农业生态，让它恢复到种植和养殖之间的有机循环中来，通过构建一个数字生态圈，让农业生态圈中产生的所有能量都能得到有效利用。作为农民来说，种庄稼和养殖的劳作还是一样的，但却带来了收入来源的多元化。
因此我们说，数字经济虽然没有改变经济要素的构成，但是却重构了要素间的“关系”，熟悉系统论的专家肯定明白，当系统组分的关系改变，就意味着系统发生了质变。而眼下，数字经济不过刚刚开始，其蕴含的巨大潜能，尚没有被人所完全认知。
三、中国传统产业将成为数字经济的旗手
《数据》：为什么您认为是中国传统产业而不是传统互联网公司会成为中国数字经济的旗手？
赵国栋：以BAT为代表的互联网公司，取得了非常高的成就，尤其是腾讯和阿里进入了全球顶级公司的行列，这非常令人尊敬。但是企业很难超越时代，BAT的成功是消费互联网的成功，是互联网和消费行业深度融合的成功。但是下一个时代是产业互联网时代，是互联网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时代，时代转换之际，BAT们的短板就出现了——它们没有提高劳动的生产率。在吃喝玩乐的消费端它们做得非常成功，提高了消费的效率，但在生产端并没有做出任何贡献。大家都知道生产决定消费，所以说下一步的发展就是互联网如何与生产端产生融合的问题，是改革生产端的问题。那改革生产端，就需要生产端的企业去主动完成这个过程，而不是互联网公司完成这个过程。
我们可以从两个维度来看：一个是服务的维度，一个是链接的维度。互联网的链接维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是从弱到强的趋势，一开始百度、谷歌只是单纯的搜索引擎，用户搜完就可以离开，到亚马逊出现，就需要注册用户信息，留下地址，再到微信和facebook，不光留地址，我们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搬到网络上去。从账户，到个人信息，再到个人社会关系，互联网的发展趋势就是关系不断变强，链接越来越紧密，人们不断把自己在现实中的关系往网上牵引，这是链接维度的变化。
另一个是服务维度的变化。一开始，百度、谷歌只是给用户提供一个页面，但到了线上买书的时候，又延伸出物流服务，再发展下去就到了线上支付……这意味着什么呢？在网上服务活动越来越便捷的时候，支撑这些网上便捷服务的却是越来越庞大的线下服务体系。但是到了产业端和互联网融合的阶段，线上和线下的关系就会逆转过来。服务和链接是一个互相影响的关系，当轻服务和链接在一起的时候，链接有优势。比如我们可以用一个微信，就能解决社交、购物、出行的问题。
所以在消费端，链接的优势是明显大于服务的,但是到产业端的时候，服务的重要性就超过了链接。我们不能在微信上买生猪、买飞机，因为它需要很复杂的交付过程，为了获得这个服务，我们必须先建立链接。所以在互联网与产业融合的过程中，越到产业端，服务的重要性就越加显著。那么当服务的需求超过链接的需求时，链接的优势就会被逆转。
在消费互联网时代，链接大于服务。也就是说，谁有广泛的链接能力，谁就会统治整个行业。但是到了产业互联网时代，服务则大于链接，谁提供了生产不可或缺的服务，谁才能笑到最后。
链接的优势就是BAT们的优势，当服务重于链接的时候，这些公司的优势就不存在了，一定是产业端的公司，深耕这个行业的公司，它会融合互联网以新的形态出现。他们将主导产业互联网时代，成为数字经济的旗手。
